祭祖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一连七天,汐耀的生活规律得像上了发条。
每天中午准时去圣泉沐浴,回来后,便默不作声地吃完侍女和小助理准备的海藻糊和珍珠粉水。
两人厨艺实在不怎么样,那些东西看起来恶心吧啦。好早他并不在意口腹之欲,总能面不改色地吃完。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忍不住怀念宫里那个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侍应官。
到了晚上,别墅里格外安静,只有海浪声一阵阵传来,难免让人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岛上的日子,除了必须的祭祖仪式,剩余的大把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他常常独自一人,一发呆就是半天,思绪飘忽,不知落点何在。
这天夜里,月光清冷,海风带着咸腥气息。汐耀独自一人走出了别墅,沿着柔软的沙滩漫无目的地游荡。
小助理不放心地远远跟在后面,但他没有回头制止,只是任由那担忧的目光如影随形。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投向了眼前这片在月光下泛着细碎银光的海域。
这片沙滩,他太熟悉了。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许多旧事浮上心头。
这里,是他第一次遇见时楚楚的地方。
那一年,他刚刚成年,眉宇间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
因为父皇骤然病重,他被迫临危受命,代替父亲来到这座承载着族群厚重历史的人鱼岛主持祭祖。
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他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玷污这神圣的仪式,辜负父皇的期望。
每个夜晚,他都会像现在这样,独自来到这片空旷的海滩,漫无目的地行走,任由海风吹拂,试图理清脑海中纷乱如麻的思绪,思考着那个看似尊贵实则吉凶难料的未来。
就在那样一个和今夜并无不同的、平平无奇的晚上,海浪将一个意外之客送到了他的脚边。
那是一个少女,容色是惊人的艳丽,即使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浑身湿透地躺在冰冷的沙滩上,也难掩那种逼人的明媚。
她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这片被严密守护的海域,仿佛是随着浪花凭空变出来的。
一个突破了层层能量场和海上巡逻队的陌生女性,浑身上下都透着可疑。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立刻警惕,联系警卫将她作为可疑分子控制起来。
但那天晚上,或许是月光太朦胧,或许是海风太温柔,又或许是他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太强烈,太需要另一个灵魂的陪伴……他鬼使神差地没有那样做。
他蹲下身,凝视着女孩那张稠丽到近乎妖异的的脸,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微弱。几乎没有犹豫,他笨拙却又异常坚持地开始为她进行心肺复苏,按压着她的胸腔,对着她冰冷的唇瓣渡气。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猛地咳出一大口海水,眼睫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黑亮眼眸,像是浸透了最深的夜色,又倒映着天上的星辰。
湿漉漉的视线茫然地聚焦,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问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久到他几乎要以为她吓傻了。
然后,她忽然皱了皱鼻子,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一种理直气壮的委屈:“……我好饿。”
那语气,仿佛饿肚子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情,而他的提问无关紧要。
或许是她这不合时宜的反应太过突兀,又或许是他彼时正被巨大的责任感和无人可诉的茫然包裹,急切地需要一点鲜活的气息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孤寂。
总之,在那个诡异的夜晚,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储君殿下,人生中第一次升起了篝火,手忙脚乱地抓了条鱼,烤出了一份半生不糊、散发着焦味的杰作。
女孩盘腿坐在沙滩上,接过那条卖相凄惨的烤鱼,小口小口地吃着,每吃一口就皱一下眉,时不时抬眼瞅他,大眼睛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按理说,他该生气的。
储君的恩赐,怎么能轮到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来品头论足?
可奇怪的是,看着她那副想吐槽又不好意思说的憋屈模样,他心底反而生出一丝奇异的轻松。
她显然没认出他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了一个偶然遇见的、厨艺糟糕的普通少年。
而这种被平等对待、甚至被嫌弃的感觉,对他而言,新鲜又……令人贪恋。
于是,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他选择了纵容。纵容她的挑剔,纵容她那看似没心没肺的放肆。
而人,一旦开始了第一次妥协,往往就意味着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这是在时楚楚不告而别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反复咀嚼、体会到的,最刻骨铭心的教训。
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从回忆中惊醒。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浅海区。月光依旧清冷,沙滩依旧寂静,只是物是人非。
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那些过往,无论曾经多么鲜明,终究都像这潮水一样,退去后,只留下冰冷的沙砾。
他转身,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沙滩,再也没有回头一次。
好像只要不回头,就能把那些不该有的念想,连同那个人的影子,统统丢在身后,留在那片冰冷的海水里。
回到别墅。
汐耀面色平静地上了二楼,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纤细的、和时楚楚九成相似的背影。
小侍女正俯身在他床边,认认真真地帮他整理着床单。
汐耀的喉结动了动,好不容易压下的心绪再次开始起伏。
这一刻,他几乎动了将这小侍女提前送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