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冷哼一声,傲然道:“本将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杀而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区区辽贼鼠辈暗算有何惧。”
“王世伯勇武,世人皆钦。”苏赢月倏然接话,声音清柔,如溪水潺潺,“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王超听着她一直自然亲切的世伯叫着,脸色稍舒,目光柔和地看向苏赢月,“苏侄女,几年不见,你。”
他看了沈镜夷一眼,略带不满,“你怎么就嫁给了这个名冠汴京的沈提刑了?”
他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世伯上次回京,就该替我家那小子提亲。”
苏赢月微微一笑,“世伯说笑了。”
“据我所知,世伯家的小郎君尚不满十三。”沈镜夷沉声道。
“谁是你世伯?”王超语带不满。
“世伯。”苏赢月轻唤一声。
王超这才语气缓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哎,罢了,是世伯没福气。”他看向沈镜夷,“你小子,可要好好对待苏侄女,否则……”他扬起手,握紧拳头。
“请世伯放心。”沈镜夷微微颔首,“只是当下正事要紧。”
“苏侄女,你继续说。”王超道。
苏赢月为他添了饮子,才继续道:“辽贼狡诈,收买笼络人心,下毒、制造意外,无所不用其极。在边境,世伯有万千将士拱卫,自是安如泰山。”
她稍顿一下,才继续道:“但此番回京,路途迢迢,情况繁杂,敌暗我明,百倍凶险于前方战场。”
苏赢月眼眸清澈地望向王超,“况辽贼首要目标乃是图纸。若图有失,纵使世伯万金之体安然抵京,边关防线洞开,万千将士百姓又将如何?此非世伯一人安危之事,实乃国家社稷所系。”
这番话重重地敲在王超的心头。
他沉默片刻,人已沉静下来,但眉头依旧紧锁:“那依苏侄女之见,该当如何?”
“难道要世伯将这性命攸关的布防图,拱手相让不成?”王超语气中充满不甘与质疑。
“非是相让,而是请君入瓮,李代桃僵。”沈镜夷适时开口,清晰道出核心计划,“由圆舒仿制一份足以乱真的假图,交由将军携带。沈某则携真图,先行进宫面圣,直呈官家。”
“将军您依旧按原计划进京,甚至可故意露出些许破绽,给幽鹿创造一个他们认为‘有机可乘’的时机。”
“待他们动手掉包之际,便是我等收网,将其连根拔起之时。此举,既可确保真图绝对安全,又能引蛇出洞,铲除奸细,更能以假图误导辽邦,可谓一石三鸟。”
“荒唐!”王超再次拍案而起,脸上不仅是愤怒,更是被冒犯,尊严受损之色,“让老夫行此鬼祟之事,若传扬出去,我王超的颜面何存?朝廷体统何在?”
“名满汴京的沈提刑,你就出如此的好计策?”
他几乎指着沈镜夷鼻子,把那份对婚事的不满也借此发泄出来。
林间气氛瞬间凝滞。
王超似是察觉自己失态,咳嗽一声,继续冷脸道:“此图关系无数边军心血,岂能儿戏仿制?若被辽贼识破,岂不徒留把柄,贻笑大方?”
“王世伯,请稍安。”沈镜夷迎着王超愤怒的目光,语气依旧沉静,“正因此图关乎社稷,才更不能行险。您是国之柱石,更知孰轻孰重。”
王超闻言,瞪了沈镜夷一眼,而后重重哼了一声,但愤怒似被他的话压下些许,不再言语,只是胸口仍起伏不定。
沈镜夷见王超脸色有所缓和,这才继续道:“假图之策,看似行险,实则是化被动为主动。”
“至于仿制能否瞒天过海……”他看向苏赢月,目光中充满信任,“圆舒之能,想必世伯定然知晓。”
“苏侄女之能,我当然知晓。”王超目光移向苏赢月,“她那手妙笔丹青,可通造化。只是画花鸟毕竟与画边防图不同。”
苏赢月微微一笑,当即从随身画筒中取出一幅,她此前依据众多书籍中关于北境地貌描写,精心整理描绘出的地貌草图。
“请世伯甄别,此图可能入眼?”她将其徐徐铺开在桌面上,“仿制之事,侄女或可胜任,真假虚实,有时亦可成为克敌利器。”
王超本欲轻斥,但目光落在图上后,便瞬间被吸引。
他是本朝崛起的第三代军事将领,为朝廷在前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对北境地貌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
王超凝目细观,初时还带着挑剔,后来越看神色越是惊异。
图中山峦水系、城郭关隘等细节标注,都与军中制图几乎无异。若非他深知真正布防图的精确细节,几乎要被瞒过。
“这,”王超神色间俱是难以置信,抬头紧紧盯着苏赢月,“此图,真是你亲手所绘?”
苏赢月微微颔首,“仓促习作,未得精髓。若世伯允准鉴清之策,稍加点拨真正关窍,圆舒定可仿制出那份真图,并有九成把握可臻完美。”
“且我可在世伯的点拨下,在假图中预设几处至关重要的‘谬误’。若辽贼得之,信以为真,依此用兵,则正中我军下怀。”
王超点头称赞,“圆舒画技可称巧夺天工,这图若不是熟悉之人细看,确实很难辨认。只是……”
沈镜夷趁势而上,言辞恳切,“世伯,此计绝非对您能力的不信,恰恰相反,正是深知世伯威名足以取信于敌,定力足以担当此诱敌重任,方行此策。”
“此非儿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反击。不仅可保真图无虞,更是为了揪出乃至铲除幽鹿这颗毒瘤,护卫我朝安危。”
王超看看地图,又看看娴静的苏赢月,最后狠狠瞪了一眼沉稳如山的沈镜夷。他颓然坐下去,沉默许久。
对辽贼的愤怒,对计策的不甘,对沈镜夷的迁怒,对苏赢月的才华惊叹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遗憾,在他脸上交织。
最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无奈妥协般。
“罢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疲惫,“便依你们之计。说吧,需要老夫如何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