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间歇,有那消息灵通的宗室女眷聚在一处低声议论,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听说了吗?伊尔根觉罗氏府上一早得了信儿,非但没恼,竟立刻派人来说,那丫头本就是陪嫁,合该伺候爷们儿的……如今大福晋去了,正好让她顶上来,延续两家情分,已巴巴地将那丫头的奴契送来了,只等过了丧期,就开脸做格格呢。”
“啧啧,这可真是…上赶着…”
“唉,大福晋若泉下有知……”
石蕴容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这就是她们这些所谓高门贵女的命运吗?
生前为他生儿育女,耗干精血,
死后,她的丈夫在灵堂旁亵玩她的陪嫁,母家则急不可耐地奉上新的棋子,以期继续维系家族荣耀,
她这个人,她的情爱,她的死亡,在这其中,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大福晋”?
规行矩步,贤良淑德,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家族?丈夫?体面?
不过是一场空!
她微微抬首,目光掠过那具华贵的棺椁,
最终落在一旁神色复杂、似乎有些不安的大阿哥胤禔身上,
心中无声冷笑,
胤礽啊胤礽,你若将来有一丝一毫想变成你这好大哥一般模样……
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蜷起,仿佛虚握住了一根无形的鞭子,
那本宫不介意,用更直接的方式,“帮”你永远记住该怎么做个像样的人。
不远处的胤礽似有所感,隔着人群望过来便看到她冷冷的眼神,不禁背后一凉,
“何玉柱,你去太子妃身边,问问她身子可还吃的消?”他立即吩咐道,
“若是身子不适,便先回宫便可,她身子重,大哥不会计较的。”
可能是有些不适吧,要不然为何会是这个眼神。
何玉柱连忙应声快步过去。
“娘娘。”
石蕴容回神,看向何玉柱,“何事?”
“太子爷特意吩咐奴才来瞧瞧您,爷说,此处哀戚过甚,恐冲撞了您,若感不适,可先行回宫歇息,”
何玉柱顿了顿,头垂得更低,声音却一字不落地传入石蕴容和附近几位女眷耳中,
“太子爷还说,您如今怀着小阿哥,身子最要紧,想必大阿哥仁厚,定能体谅,不会计较这虚礼。”
一旁的乌拉那拉氏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来,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脸色本就不好看的大阿哥,又看向石蕴容,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由衷的赞叹,
“太子爷真是将娘娘您放在心尖上疼呢,这般体贴周到。”
其他几位宗室福晋也听到了,纷纷投来目光,
那眼神里无不写着“太子妃果然深得太子爱重”、“太子夫妻恩爱,鹣鲽情深”的意味。
石蕴容却是一顿,
胤礽这混账……还真是直白得可以,
这种话,知道便是了,
哪有就这样大剌剌让奴才在人家灵堂上、当着苦主和大庭广众说出来的?
‘怀有身孕’、‘不会计较虚礼’,这话听着是关心,可落在刚刚丧妻、且行事荒唐的大阿哥耳中,何尝不是一种明晃晃的打脸?
他就半点不担心老大因此记恨,觉得是看他笑话?
若放在从前,她决计不会“不识大体”的,
即便身子真的不适,也必会强撑到礼数周全,断不会如此顺势而下,徒惹非议,
但此刻——
石蕴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具冰冷的棺椁,
耳边仿佛又响起四福晋低语的那桩荒唐事,以及大福晋娘家那迫不及待献媚的嘴脸,
一股强烈的腻烦涌上心头,
跟这种虚伪凉薄之地、跟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还讲什么虚礼客套?
胤礽这直球打得正好,
她正愁没个合适的由头早点离开这令人作呕的地方,
于是,
在四福晋和众女眷羡慕的注视下,石蕴容微微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
柳眉微蹙,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柔弱,
她转向大阿哥的方向,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歉然,朗度足够让附近的人都听到,
“大哥节哀,我确是有些气短心悸,恐是身子不便,扰了大嫂清净,实在罪过,便先行回宫了,还请大哥见谅。”
大阿哥胤禔脸色本就因守灵和昨夜荒唐而难看,此刻更是青白交错,
太子的话已出口,他还能说什么?
难道要当着众人的面计较一个孕妇提前离场?
他只得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无妨,太子妃先行回宫歇息便是。”
石蕴容微微颔首,不再多看这灵堂一眼,在瑞兰的搀扶下,转身款款离去。
夜,
石蕴容歇了半日,如今正倚在榻上翻着一本账册,就见胤礽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与寒凉之气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与看好戏的神情,
福月带着小宫女上前替他解下披风,又奉上热茶。
胤礽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忽然没头没尾地嗤笑一声,
“呵,老大府上可真是热闹了。”
石蕴容从账册上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他,带着询问之意。
胤礽像是找到了分享趣闻的对象,语气里带着几分纡尊降贵的点评意味,
“就灵堂那儿,你回宫后不久,便闹了一场。”
他顿了顿,见她果然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才接着说下去,
“是大格格,也不知是哪个碎嘴的奴才把风声透给了她,小姑娘听了她那好阿玛昨夜干的好事,竟是红了眼,当着满堂吊唁宾客的面,直接让人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奴婢拖到了灵前跪着,”
他摇了摇头,语气颇不赞同,
“哭喊着让那奴婢给她额娘磕头赔罪,说额娘尸骨未寒就敢行狐媚之事,”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闹得人尽皆知,哭哭啼啼,忒不体面。”
胤礽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若真想治那起子贱婢,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悄悄地寻个错处,打发到庄子上,或是直接‘病逝’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一边是嫡亲的女儿,一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老大难道还会为了个奴婢真跟嫡女计较不成?反倒全了自家的颜面。”
石蕴容静静听着,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她将账册合上,放在一旁,
“爷以为这只是年纪小、不体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