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须连忙捏住他的手,就像从前无数次的深夜里曾经这样僭越,只为了让阿哥能保持一丝清醒。
“阿哥,那不是裕嫔娘娘,是贵妃娘娘来了,太医已经给您诊断过了,这会在加急熬药呢,您身上不舒服,不如还是趴好休息一会吧?”
五阿哥愣住了没有动,半晌才让尖锐的疼痛侵袭脑间,觉得痛,那分明是自己清醒了过来。
“贵妃?文贵妃……”
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号,嘴角一抖,可干裂得他很痛,不由得低头掩饰,却看见自己的身上松开了。
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今天没有绑着我么?贵妃来了,她看见我这样了?”说着,面上不知是气还是着急还羞恼,陡然更赤红了。
小胡须忙道:“是贵妃娘娘叫松开的,贵妃去见裕嫔娘娘了。”
五阿哥心底冷冷一笑:“是,除了贵妃和六阿哥,还有谁会记得我这个人的死活。”
“阿哥,还有三阿哥呢。”
五阿哥微微沉默,他脑中不由得想起那两个小奶团的脸,今日只有贵妃来么?
“贵妃去找她了。小胡须,你去找贵妃,就说是我的请求,不要将此事告诉给皇阿玛。”
小胡须急了,跪下道:“阿哥!虽然裕嫔娘娘是您的额娘,可是她这样对您实在是太过分了!您真的何必还要袒护……”
“不必多言了。”
五阿哥闭起眼睛,似乎是困乏极了,但嘴角却有淡淡的不明显的微笑。
“再过几日我就要回行宫了,也许一辈子再也不能进宫,也许……总之,我说过,她不再是我的额娘,从此两宽,我不想再和她有半分瓜葛,见她如此待我,也比皇阿玛威逼之后那副假惺惺的嘴脸要好。”
那副嘴脸,他从前也没少见,明明脸上是笑,眼里都是不耐和厌憎。
“奴才这就去。”
小胡须点点头,他觉得阿哥说得也对,从此之后,他们就在王府过清净的日子,与世无争的最好。
正殿。
裕嫔垂头跪在地上,陵容坐在她的主位上,不紧不慢地品着茶。
“到底是有些陈了,滋味也不比新茶。”
裕嫔不敢说话,她知道贵妃怕是要借着那个孽子今日发病的事,前来兴师问罪的。
果然,陵容冷笑一声看着她:“裕嫔,本宫只当你吃斋念佛不算是菩萨心肠,但五阿哥是你的亲子,方才那孩子病成那样,本宫还有这许多宫人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你未免也太过刻薄了?”
这话,就是提醒她,这就是个苛待皇子的罪名,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证物证,都是把柄捏在手里。
裕嫔自然明白她的话外之意,心底倒不由得想冷笑几声,谁觉得这儿子好,谁拿去她自己的儿子好了。
这些年带着他被折磨的滋味,她们嘴巴一动倒是轻巧,怎知她是怎么被日日夜夜折磨到险些也疯了?
更何况,贵妃还真以为皇帝会把弘昼认作自己的儿子么?太天真了,皇帝比自己更巴不得这样的儿子早点死了!
她不由得将头更垂下些,掩盖眼底的麻木与好笑。
“贵妃娘娘恕罪,并非嫔妾苛待阿哥,只是,许多人不知,阿哥会发疯病,发作起来的时候六亲不认,不但是伤物,更会伤人的。今日是璇妃的册封礼,嫔妾不能不如此。”
陵容见她还敢有话回自己,登时将杯盏摔在地上,面上几分薄怒指着她。
“裕嫔,你还有脸狡辩!既然伤人不得不绑,那为何阿哥烧成那样也不给请太医喂药,看来,本宫不将此事禀报给皇上,你是断然不会改的了!”
其实殿内都是人精,谁看不出陵容哪里是为了五阿哥出头,分明是拿此事要挟裕嫔,让她把上次没说明白的话还有王府昔年之事给吐干净罢了。
裕嫔抬眸,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一种奇异的痛快与兴奋,如狂潮一般掩盖了最深处的痛恨与痛苦,显得她的神色异常扭曲,可她自己似乎毫无知觉。
她就这样轻轻别着头盯着陵容,并无半分惧色,就和她说皇上是如何幽禁先皇后身后的时候一模一样。
“贵妃娘娘大可以去,这规矩是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太后还有皇上亲口说的,‘五阿哥癫狂无状,发作时须得以绳索捆绑,断然不可解开’,而喂药就更不能了,癫狂病发作,他没法吃药,强行喂药,就有可能呛死他!”
她一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边欣赏着贵妃的神色从佯装恼怒变为带有不可置信的吃惊,随即眉心一簇飞快又变为平淡的掩饰,最后变得太过外显的心痛与懊恼。
变脸可真快呀!
但是,这足以让她文贵妃都震惊的隐秘事实说出来,真叫她心底好笑又有一种隐秘的痛快。
陵容忙亲自上前扶她起来,柔和道:“哎呀,裕嫔姐姐快起来,如此说来,倒是本宫误会了,好在五阿哥已经清醒,醒来这会吃药也不耽误什么。幸而姐姐说了,否则,本宫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裕嫔口中的皇上与太后如此狠辣无情,似乎让寻常人听了都怀疑裕嫔是在胡扯,但碍于陵容对她们太过了解,几乎是瞬间就信了,根本没有怀疑的余地。
“不知者无罪,何况是陈年往事了,皇上和太后也只是不希望五阿哥伤了自己,伤了旁人罢了。”
见裕嫔和婉而笑,陵容知道算盘落空,更懒得留下和这对母子浪费时间,便瞥眼看了地上的岁盏,笑意融融。
“本宫统辖六宫,大事小事千头万绪,生怕就什么疏漏,在皇上面前得罪,裕嫔姐姐,稍后本宫会让人再送两套上好的茶具和暹罗国、江南新供的好茶来,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裕嫔诚惶诚恐,连忙俯下身道:“贵妃娘娘哪里话,娘娘关切阿哥,嫔妾感激不尽,又怎有这话呢?”
“那就好。”
陵容微微而笑,随即就要离去,倒偏偏回头,漫不经心笑了。
“裕嫔,你回宫倒也有些日子了,宫里的形势想必都看清了,本宫还等着你答应的事,你回宫,就要把王府的故事讲给本宫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