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大人,草民可能奉母回乡,入土为安了?”陆彦肇觉得戏做得差不多了,便停止了假哭。
“此事不急。”林泳思稳坐主位,神情淡淡。
“那敢问大人,陆晏青弑杀长辈,罪大恶极,应该判处极刑吧?”
“这个,容后再说。”
“大人,虽草民没有功名在身,只是小小的一介草民,但如若大人铁了心想要偏袒陆晏青,便是拼了这条命,草民也一定要求个公道!”
陆彦肇从地上站起来,身后的三个儿子有样学样,还别说,倒是有那么点气概了,比刚才的假哭显得真实了许多。
林泳思在主位上连个眼皮子都没抬,浑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儿。
“你母亲一向身体可好?”这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倒把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能吃能睡,没病没灾。”
“她在你家,生活得不错?”
这怎么说呢,陆彦肇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儿子其实做得挺失败的,母亲的日子在陆氏宗族里肯定是不好的,但比外头流离失所的百姓当然强上不少。
“自然不错。”
“你家中有几个佣人?”
“有一个粗使的婆子。”
“你儿子看着年岁不小,可定了亲了?”
“比不上大人幸运,暂时还没。”陆彦肇不知道林泳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的用意是什么,他是认定了对方想要拖延时间,想办法救陆晏青那死丫头。
心底的不耐烦便表露在了明面上:“大人,我想领了母亲回去安葬,还望大人成全。”
“不急。咱们再来说说你家的事。平日你母亲最疼谁?是你,还是你的哪个儿子?”
陆彦肇下意识地回道:“是我家老大。”
一般家里的老人都对第一个孙子感情最深,尤其是当初陆卓益出生时,他娘难产,躺在床上两个多月动弹不得,孩子是老人用米汤加羊奶艰难喂大的,倾注了许多心血,自然最为喜欢。
陆卓益身形颀长,看上去有些瘦弱,脸色苍白,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隐在父亲身后,相当没有存在感。
哪怕此时被父亲点到名字,也没有半点反应,跟个木头人似的。
“也是个半大小子了,是时候成家立业,怎么你们都不着急吗?本官十五岁上,母亲就急吼吼地想替我相看,可惜那时候赶上了亡国之乱。”
“咱们小门小户,想找个差不多的好姑娘,可太难了。这讨儿媳妇,不能只看对方的宗族姓氏,人品才是最关键的,万一聘个敢杀长辈的忤逆之女,还不如不娶。”
陆彦肇专挑林泳思的痛处下手,想看对方破防后恼羞成怒的样子,但他失望了。
“是啊,婚配讲究的是看清人品,不单要看孩子的人品,还得挑剔挑剔长辈的品行,俗话说养猪看圈,这圈不好,猪也好不到哪去。”
“大人可是羞辱我陆氏一族?”这回换陆彦肇破防了。
“诶~咱们说的是猪,你偏偏爱往人身上联想干嘛?”
“你......”
“你刚刚说,你母亲身体康健,没有病痛,最爱的孙儿还未定亲,家里的事应该也放不下心,那她为何会自杀?”
陆彦肇满脸怒意换成了讶异,然后又很快变得比刚才更加愤怒。
李闻溪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居然没有发现异样。
他的所有微表情都说明,他之前确实不知情,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是认为林泳思为了包庇未婚妻,故意歪曲事实,所以更加愤怒。
这反应很真实,他确实不知道他母亲可能是自杀的事。
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的长子,似乎有点问题。
陆卓益仍然低着头,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但是刚才就在林泳思问邱氏为何会自杀时,他的右脚向外动了一下。
幅度不大,要不是他正好在陆彦肇身后,这只出来的脚正好被盯着他爹的李闻溪看到,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这种下意识想要逃离的本能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与邱氏之死,有一定的关联,至少是个知情人。
林泳思没有理会陆彦肇的无礼,他与李闻溪交换了几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将目光落在了陆卓益身上。
后者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注视,微微缩了缩脖子。
“陆卓益,上前回话。”林泳思道。
“你想干什么?卓益还是个孩子!”
“是吗?陆卓益,你祖母平日是不是最疼你了?有什么事都愿意告知于你?”
“大人,草民什么也不知道。”
“哦?那你刚才为何想要逃离这里?”
“草民没有。”他始终低着头,矢口否认。
微表情之类的心理学行为分析确实不能当成证据,拿到明面上来说,林泳思倒也没追问,只派了人前去他们家搜查。
一个身体康健、平日生活虽有些怨气,但还过得下去的妇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自戕而亡,她的所作所为,必有缘由,不在自身,便在家人。
最庸俗的可能:钱。
陆卓益比陆晏青同岁,陆晏青是因守孝耽误了,那么陆卓益呢?条件一般,拿不出足够的聘礼寻个不错的人家,却又看不起家境比他们还不如的。
做为最对大孙子上心的老太太,能不急吗?如果她一条命,能换来一笔不菲的聘礼,她会不会愿意?
邱氏对其他人可能怨念森森,自私自利,但是自家的儿孙,她疼到了骨子里。
足够多的诱惑与利益,能买到一切,包括人命。
林泳思见过太多了,都见怪不怪了,现下只需要搜出证据,其他的便不言而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卓益的不安越来越明显,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一直在瑟瑟发抖,频繁回头张望,生怕看见衙役抱着些东西回来。
他再害怕,该来的早晚也会来。
十碇雪花银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林泳思身旁的案几上,质地上乘,十两足重。
“大人,这是从陆家堂屋的房梁上里搜出来的。”
“陆彦肇,你家里,年入几何?”像他这样的大族旁支,不事生产,没有入不敷出,已经算是持家有道了,更何况这一家子男丁的风评可都不怎么样。
“三十两。”陆彦肇盯着这白花花的银子,艰难地开了口。
“结余几何?”
“没有结余。”陆彦肇闭了闭眼,艰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