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的咸阳,天气的闷热已经到达了一年中的最顶峰,而秦明的小院却依旧是老样子。
青石板缝里嵌着零星青苔,院角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将大半庭院都拢在阴凉里。
秦明坐在石凳上,指尖慢悠悠顺着小黑油亮的脊背划过。
小黑舒服得眯起眼,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
秦明看似在发呆,目光虚虚落在院门外的天际,思绪却早已飘向了千里之外的东海。
忽然,他指尖一顿,原本松散的眉峰微微蹙起,下意识抬眼望向东方。
那缕一直若有若无、属于徐福的气运,竟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了……
“终究是藏了小心思……”
秦明低声呢喃,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徐福此行本就带着私心,如今气运断绝,十有八九是被绯烟解决了。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念头刚落,另一件事又浮上心。
胡亥他们,恐怕已经到那片大陆了……
穿越前的世界,从华夏东海岸横跨太平洋到北美西海岸,最快的游轮不过一个月航程。
可蜃楼虽装了蒸汽机,速度却依旧无法与之相比。
恐怕连现代货轮的十分之一速度都赶不上……
再加上没有现成航线,得摸着石头过河。
秦明当初估摸着,怎么也得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到。
“三个月……倒比预想中顺利得多。”
秦明指尖轻轻敲了敲石桌,心里暗道幸好当初决定带上徐福,借他的气运压一压海上的变数,不然这趟航程恐怕没这么容易。
由此可见带上徐福,利用徐福身上的气运出海,是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犯嘀咕了。
去程靠着气运顺风顺水,但返程呢?
没了徐福的气运加持,再加上要带着可能找到的粮种,会不会出岔子?
虽说胡亥身边有绯烟和六七八大队,还有他教的那些航海、避险的法子,可隔着茫茫大海,他终究没法把控……
“罢了,担心也没用。”
秦明摇摇头,将杂念压下去。
就算他们顺利到了,光是探查那片大陆、寻找高产粮种,没个几年也回不来……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
正琢磨着胡亥他们会不会遇到当地土着,小黑突然“喵”了一声,竖起耳朵看向院门。
紧接着,“吱呀”一声响,院门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壮硕的身影堵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两个鼓囊囊的食盒,走进小院时地面都似有轻微震动……
“四弟,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王离的大嗓门先一步传进来,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跨进了院,连门都没敲。
整个咸阳城,敢,或者能这么做的,除了秦明和诗诗,也就只有他了。
就算是蒙毅和韩非来了,也都会礼貌性的敲敲门。
哪怕是嬴政来这里,也会有人提前打声招呼……
秦明抬眼望去,如今四十出头的王离,比以前看上去又壮了些。
虽说弃武从商多年,可那身肌肉不仅没消,反而因为体脂略增,维度看着更惊人,站在那就像座会移动的小山……
秦明每次见他都纳闷,这家伙整天泡在应酬里,顿顿少不了酒肉,怎么还能维持住这身肌肉的?
王离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掀开盖子的瞬间,香气就漫了开来。
油亮的酱肘子颤巍巍地卧在碟中,金黄酥脆的油炸虾仁裹着细碎的芝麻(1956-1959年,考古人员在太湖流域发现了相当于公元前770年至480年的炭化芝麻种籽)。
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菌菇鸡汤,连葱花都切得整整齐齐(《管子》记载“齐桓公五年,北伐山戎,出冬葱与戎菽,布之天下”)。
“我大妹子呢?”
王离摆完菜,左右瞅了瞅,没见着诗诗的身影。
“叫她出来一块吃啊,这虾仁她最爱吃了。”
秦明夹起一只虾仁,外壳咬起来咔嚓脆,里面的虾肉鲜嫩多汁,还带着淡淡的料酒香。
“别找了,她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天天不着家。”
王离一听,眼底闪过丝了然,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咸阳黑道最近不太平,好几拨人抢地盘,都快闹到西市了。
诗诗是咸阳城最大的黑道头子,这些事情肯定要亲自出面处理的……”
“有事忙总比闲着好,省得闲出毛病。”
秦明嚼着虾仁,眼神似笑非笑地瞟向王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倒是闲得发慌,天天来我这蹭酒……
王离被看得有些发窘,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这酒可有些年份了,是几十年前秦明研究酿高度酒的时候酿造的。
王离猛灌了一口才叹道。
“四弟,我也不想啊!可我是真没事干了!”
他放下酒碗,语气里满是无奈。
同福商行和酒楼如今早遍布大秦,连偏远的胶东都开了好几家分号。
甚至因为蒙毅的关系,朝鲜半岛都开了好几家同福商行和酒楼……
进货有专门的商队,账务有掌柜盯着,开新店有管事负责,他这个“一把手”,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当一个人达到某一个阶段后,就会出现一段无事可干的真空期。
就比如王离,他现在是大秦商业名副其实的龙头。
但王离可不是一个工作狂。
所以当同福商行和同福酒楼几乎遍布大秦每个地方的时候。
他便失去了当初那股动力。
就算有些地方需要开新店,也用不着他这个一把手亲自操心了。
无论是进货,账务,以及其他方面,都有专门的人去负责。
所以这段时间王离确实有些闲了。
“想出去逛逛吧,又怕麻烦……”
王离挠了挠头,一脸苦相。
“这些年大秦我差不多逛遍了,再说我一离开咸阳,地方官员和那些世家权贵比谁都积极……
天天摆宴请我,不去驳面子,去了又闹心……”
谁让他身份特殊呢……
没官职在身,不用受朝廷反腐律令管着,请他吃饭不用顾忌。
又是王翦的孙子、嬴政的四弟,哪个地方官不想巴结?
也就咸阳城里权贵多,没人把他当“稀罕物”,他才能安安稳稳待着。
王离说着,又夹了块肘子塞进嘴里,含糊道。
“还是在你这自在,不用应付那些虚头巴脑的……
对了,昨天西市那家新开业的点心铺,我尝了他们家的绿豆糕,下次给你和大妹子带点……”
秦明听着他絮絮叨叨,指尖又摸上小黑的头。
风里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
他心里隐隐觉得,这看似平静的闲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打破了……